幽靜地

「你要走了！」

小老板愣愣看著桌上的信封袋，腦袋頓時停擺。

「是該走了...既然可樂咖啡也不一定有我不可...」殷柳刻意不跟小老板的眼神交會，「你又不是個小鬼，自己可以撐下去吧？」

小老闆聽了，僵硬著。顫抖的手拿起擺在一旁的菸，想點卻怎麼也不能好好對焦。

「明天吧...明天我就離開。至於我要離職的事情請你先不要跟大家說...引起混亂總是不好的...還有...」

「做到月底。」

殷柳有點訝異的望向小老闆，遲疑的開口，「...不，我想我得盡快啟程了。」

小老闆煩躁的把剛點燃的煙捻進菸灰缸裡，用力的往椅背上一躺。「做到月底不可以嗎？今天是二十一號，只剩幾天而已？」

「小老闆...」殷柳試圖想再說些什麼婉拒。

「行了！就月底吧！別跟我廢話！」堅定的把椅子背過殷柳，彷彿刻意將身為老闆想留住員工的語氣堅定化。「這裡還是需要你...」

「我以為最清楚我時間不多的人就是你。」殷柳盡可能平靜的說，「昨晚的事是假的嗎？你希望我去追尋自己不可以錯過的，但你現在卻絆住我？」

殷柳踏著輕輕的步伐，越過辦公桌的一邊來到蘭堂眼前，一雙清澈而深邃的眸子像是湖水，映出板著臉的蘭堂。

「面對現實吧？我該走了，你不也在提點我的時候就有所覺悟了嗎？如今我終於可以做自己該做的事，你應該高興啊。」

沉默，蘭堂的回應是沉默。殷柳沒有逼著他說話，因為他知道蘭堂很為難...同時自己也是。

沒錯，兩顆同樣很為難的心。

他不能保證蘭堂這時候軟語要他別走他是否會允諾，所以寧可沉默、寧可不要說話，至少讓他堅守離開的立場，不要被感情動搖。

但終於，他的小小願望沒能實現。

「我還是個小孩子...」蘭堂低下臉。

疲憊的抹抹臉，殷柳極力抗拒著心中的感性。「...是你勸我走。」

「但我沒趕你走！」蘭堂怒吼了。他爆跳起身，一雙掙扎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殷柳看。

『不要這樣看我...你知道我會招架不住...』

或許是因為覺得蘭堂這樣的眼神實在太卑鄙了，殷柳的心中也燃起了莫名的不耐。

「難道你還留戀我嗎？是誰說自己已經不是小鬼？吭！」

「我只是要求一個盡職盡責的員工！丁點也沒有留戀你殷柳！」

「蘭堂！快刀斬亂麻吧！你以為我不懂你嗎？到了月底你又要找什麼理由留下我！你可以掌控大局、經營可樂咖啡，我把我所有對你有益處的全教給你了難道你還敢說你需要我嗎！」

「那就被我留住吧！就算你都教給我了又怎麼樣？我要你留在可樂咖啡！」蘭堂見殷柳把話講大了，自己也不必再有所保留，也大大方方的給吼出口來。

聽聽！這什麼話？

殷柳氣得發抖，「你這是擺爛！自相矛盾！」

「怎麼著？我蘭堂做什麼又得要你給管了嗎？我就是自相矛盾又如何！」蘭堂手一拍桌，震得天花板有些粉塵飛揚，「我以為你真的了解我！」

因為這句，他不再開口，他也不再說話。

尷尬的、不愉快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跳恰恰，像是不想走似的。

然後，喀擦一聲。

殷柳離開了辦公室。




他不生氣，他真的不生氣。

不了解嗎？不，就是因為太了解所以吵。殷柳很明白，他要離開，這會是必然要發生的事。

或許這就是兩人分道揚鑣的結局，儘管誰也不願意這種局面的發生，但面對至親至愛的人將要離開自己身邊的時候，相信無論是誰都會翻臉不認人。

這不是真正的憤怒，而是不知道該怎麼決定那個人的去留，所以用表面的怒氣隱藏極想挽留的話語跟哭喊。

同時也是為了偽裝自己的脆弱。

殷柳閃身躲進了廁所，終於任由眼框中的溫熱奔向兩頰，無聲的嘶吼。



再一次！

他再一次如此強烈的渴望重生。

放棄天界的銜位、放棄蓮華子大人的倚重、放棄所以神通跟方便的要死的法力，放棄一切。

他只想活在小老闆莫蘭堂的身邊、只想活在廖紋巾身邊，誰能讓他蛻變？讓他安穩的守候這些人而再不去干涉太多紛紛擾擾？

但是...

「可惡！」他重擊廁所內的牆壁，嘴上雖然是這麼期待不一樣的變化，心底卻是雪亮。

現在沒有路可以退，只能一步是一步。那些天方夜譚不可以再想了，他是蓮華子的右手大將，他是僅次幾位高階者的仙神。作為仙神之輩，晉昇以外就只能是貶下。

以他這樣等同於背叛的私逃，難道還有撤除仙職、轉生為人的機會嗎？

淪為牲畜，或終身做為某下等小仙的僕役。

而這兩種都非他殷柳所志！


「喂！」

殷柳一驚，廁所很多間吧？自剛剛到現在也沒感覺有人進出過，那個白目就是想敲他的門？

「殷柳，出來吧。今天不營業了。」是蘭堂。

有點狼狽的抹了抹臉。他道，「算了吧，我沒興趣。」

「......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生氣。還是說我剛剛說的真的太過份了？」門外傳來不確定的聲音。

「這可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事的。」按了按有點紅腫的眼皮，「你走吧，我做到月底就是了。」


磅！


殷柳臉孔抽蓄的望著眼前被打凹的門，雖然沒有打到自己但是離臉也只距離一兩公分了。

全力推開凹一塊的門，儘管發作時間不當，身為副店長的熱血也止不住的火力全開了。「你他媽的知不知道這扇門要花掉多少錢？吭？這可是去訂做的門板欸！是誰說要愛惜公物還大大方方貼出『破壞公物者嚴懲十倍價』的公告的嗄！你居然就當了第一個先例！我要你賠可樂咖啡三十倍！」

好幾個月練來的計算頭腦飛快的算了算，殷柳一把抓住始作俑者的衣領，破口大吼。「一扇門一千二你給我準備三十六萬來不准挪用公款我告訴你你這混蛋！」

「你這老腦袋，一千二成上三十倍是三萬六好嗎？坑人也別這樣子坑...」

欸？

呆愣的望著可樂咖啡全體員工，殷柳傻傻的僵住。

他們的廁所不小，足足十坪大的空間來蓋。（某兩個笨蛋把設計圖畫錯了，不過蓋都蓋了...）

現在，這間算大的男廁，卻在眾員工的「人海」之下顯得分外擁擠......

他把視線落在被自己揪住的蘭堂。


「今天我們不營業，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說話的是小琴，是年紀最輕的工讀生。

「店長交代下去了，今天是殷柳老大的轟趴！」大熊高舉雙手，這是被殷柳教訓到從良的古惑仔，現在已經是資深道可以當幹部的員工。

「白癡！轟你懶趴啦！是送別會！副店長，不要一直躲在廁所不出來啊！大家都準備好了欸！」猴子敲了大熊一記芭樂，興高采烈的模樣真的很像猴子。

「對啊對啊！大廳的蛋糕剛送到，我好想吃喔...副店長，你就快點幫我們切了吧？」桂桂流著口水，一臉期待。

「副店長，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今天你要離開可樂咖啡就這麼沮喪，那以後還要怎麼在職場上混啊？快出來一起慶祝吧！」帶著眼鏡的書蟲雙手環胸，一副很有學問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揍...

其他的員工也紛紛附和，臉上都帶著高興的表情。

殷柳怔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在他眼裡，這些人都是微不足道的。曾經他以為，他只有在使喚人的時候會稍微記住一些人的長相或名字。但他錯了，今天在這裡的每個人，他們所有的每個特點，甚至喜好跟樣貌，他都認得出來。面對他們的灑脫，殷柳心中湧起一股酸意，這種感覺......似乎是名為「不捨」的情感？

「來吧。」

蘭堂隻手抓起了殷柳揪住的拳頭，自己也把拳頭給握了起來。

「剛剛的吵架不算，現在開始才是我真正想說的話。」

隨著蘭堂堅定的語氣，殷柳的心情也跟著認真。

「有你，才有我、才有可樂咖啡。我是捨不得你，但那是因為你要去找的，可能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

他停頓了一下，續道。

「我不確定，你會不會再回來...像你這樣出色的人，不管到哪裡都吃得開。我不想你被哪家有牌子的公司給搶了去，到時候...到時候...」蘭堂定定望著好友，接著的話沒有說下去。




「哈！你在說什麼傻話？」

「欸？」

不解殷柳突然轉變的心情，蘭堂看著他。

眾人的歡呼聲打破了死寂跟尷尬，而在那吵雜的聲音中，蘭堂聽見了殷柳的答覆。









「我會回來的...也只有這裡，才讓我感到一點溫暖。」